凤霄气盛,凌乱汪洋。

余勇

那时候我还上高中,是最容易热血奔涌的年纪。课本里的一句“问苍茫大地,谁主沉浮”都能让人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,恨不得粪土当年万户侯。

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,大丈夫生于天地,岂能郁郁久居于人下。为人,便要做想做的人,成想成就之事。刻在书桌右上的是:宁山间碎骨,沉河不浮,不愿守棺而驻,魂灵碌碌。

饭桌上长辈轮番数落说我读书傻了学生思维不懂现实,我愤然离席。

中二,热血,而且不惮于表达。

这样的澎湃在走出校门之后就砸上了现实。

现实说要客套、人情、堆笑、逢迎,我还是懂点的;现实说要循规蹈矩,进体制,跟编制,按部就班,我还是懂点的;现实说爱情要屈服于双方的条件,门当户对,我还是懂点的;现实说改开红利吃尽,没了阶级流动的通道,这一代人只能认命,我也还是懂点的……

我鄙夷所有现实。

哪一代青年可以不用面对这样的现实呢?哪一代青年不曾有人打破过它们呢?我曾那么坚信我就是打破现实其中之一。我仍会去写写画画,写写文章,打打游戏,再拨弄下琴……去玩那些我所热爱的东西,期冀着与众不同。

搓摩三年,才知道什么叫事未经历不知难,那些坚持下来的热爱成了我庸碌生活里仅有的一线光明。

我尚有充沛精力,可体制条条框框,格格不入。

我正想孤身奋飞,可父母颤颤巍巍,蹙蹙靡骋。

我得每天掰着指头去数今天又要送几个礼,那少得可怜的工资还剩下多少,这个月花呗怎么还;骂骂咧咧去查这个月班主任津贴又被班上那帮瘪犊子扣了几百;羡慕着哪个同学的单位又发了多少大洋,他们又去了哪里消遣旅游……

最可怕是所做的一切看不到丝毫反馈,永远不知道继续在当前这条路上碌碌坚持有什么意义。一场浪潮袭来,多年的努力就可能消弭一空;不论这场浪潮是天灾,是一纸改革文件,还是资本家轻轻推动……青年人想举起的火随时会熄灭,想发出的声音随时会被掩盖……

再没勇气去想梁启超说出“十年饮冰,难凉热血”的时候,该是怎样的咬牙切齿。

我终于知道,凭我去指点江山,是少年人的梦话,不现实。之所以那么多人劝我低头,实在是真的为了我好。原来所有大道理在真的栽跟头之前,真的听起来是废话。

所以我在二十四岁生日那天,向所有对我曾抱有期待的人道歉。梦想还像小时候一样遥远,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打算去实现它了。混吃等死的生活其实也挺美好不是么?不用想那么多,做个俗人,贪财好色。

五四的时候,看到何冰先生给青年寄言:“奔涌吧,后浪!”我对着屏幕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。

我无法想象我们这些青年的未来。

这是个战场,已经有太多青年死在了这里,一代又一代青年。他们心里的火灭了,眼里的光熄了,他们成为了现实,一层又一层的现实。

于是现实的引力愈发的大,理想的气球也再飞不起来。被拍进深海的后浪,每天盘算着三千一月,三点一线,三年一届,三万一平……还能怎么奔涌起来呢?

没有优渥家境或不能天赋超群的平凡后浪们,只有挣扎出一身血来,才勉强有资格去观望这个世界。

所以我看着《后浪》里那些奔涌起来了的UP主们的天道酬勤和奇思妙想,后悔,羡慕,甚至嫉妒。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那样的同龄人,真的活成了我曾经梦想的样子。青年就应该是他们那样一群朝气蓬勃的人,而不是宛如我,宛如鲁迅笔下杨二嫂一般“辛苦恣睢”的生活者。

嫉妒和不甘心,会在人胃里生根,被酸涩的鲜血滋养,生出的枝梢穿过六腑,一下一下扎进心脏里。那是未来的我在求救,求我别杀了小时候那个自己。

那就,去挣出一身血吧。

何冰先生的“奔涌吧,后浪!”根本不是轻飘飘的祝福,这是青年宣战现实的口号。

平凡的青年人没有别的,只最后一腔余勇,总要喊到筋疲力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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